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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娘们都欢喜和三月做伴。三间柴房,无人管束,要笑笑个天破,要闹闹个地裂。不比在家,这规矩那规矩,噤若寒蝉。大家轮着来,轮到谁是谁。轮到谁,谁这一天就过节样。路上碰上三月:“今儿夜我跟你做伴!”神神秘秘的。三月就笑她:“看你美的,像要嫁我样!”姑娘家里人也不反对。老郎中在世时,一村人托福,哪家有病人,风里喊风里去,雨里喊雨里去,白天喊白天去,夜里喊夜里去,从不推托。如今人家一个女孩儿,理应关照。婶子大娘们也常来走动:“缺这不,少那不?”问得疼人。
三月一村子都是亲人。三月过得很快活。
这年夏天,柴房里多一个后生。郝大胖的儿子狼回来了。狼考上广州一所大学,说是学医。大学放暑假,回家看看。却又不出门,窝脖儿看书,眼都看得近视了,整日戴个眼镜,越发像个呆子。晚上出来散步,听到柴房里闹哄哄,就走进去。大家原都认得的,后生们招呼让座,姑娘们羞羞地笑,把个辫子绞来绞去,都有些拘谨。大学生,了得!半拉县也没几个。三月笑笑:“大学生,咋不坐?”狼盯住三月,眼睛火一样亮,半晌,疑惑说:“你是三月?”一屋人都笑,她当然是三月。三月说:“你是狼!”一屋人笑得更欢。狼就有些不好意思,摸摸眼镜也笑了,捡个地方坐下。大家就说些闲话,问狼在哪里上学,大学是啥样,吃什么,睡什么,大学的书大不大,乱问。狼就回答。心神不宁的样子。眼睛在镜片后闪一下,又闪一下,尽往三月身上瞄。三月变化真快。在他的印象里,三月只是个黄毛小丫头,怎么转眼间成了大姑娘。刚才那一瞬间,他几乎认不出。从在县城上中学到考上大学,一向很少在家。放假回来住些日子,也极少出门,对三月就不曾留意。只模糊知道他们家三间柴房里,住着外乡来的老郎中父女俩。老郎中胡须很长,那女孩头发很黄,影影绰绰晃来晃去的。他似乎没有正眼瞧过她。只对老郎中有一种神秘的敬畏。他后来考医科大学,也许在潜意识里受过他某种无言的启示。但那黄毛小丫头,算什么呢?可现在不同了。眼前的三月如此光彩照人,在一群姑娘里显山露水,让你大吃一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