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本我”与“自我”、“无”与“有”、“中”与“西”的结合
前面谈到西方哲学传统以“有”为最高原则,认为有优于无,肯定优于否定,生优于死,禅宗和道家以“无”为最高原则,认为有与无、肯定与否定、生与死同等。我以为,就人生乃是不断向上追求而言,应该承认有优于无,肯定优于否定,生优于死,西方哲学传统以“有”为最高原则,确实是一种积极进取精神的表现;但就宇宙总是有无生死不断流变的整体而言,则这些对立的双方实无高低优劣之分,禅宗和道家以“无”为最高原则,确实能给我们一种旷达超然的胸怀。两者的着重点虽有不同,但不是不可以结合的。我主张积极进取的精神与超脱旷达的胸次相结合,超越一切现实存在物(即超越“有”)的“无”的最高原则应该包含着“有”。这也许是西方传统思想同东方禅宗和道家思想相结合的一个关键。
要达到双方的结合,需要注意各自之所短,取对方之所长。西方哲学有以主客二分式的“自我”和“有”为原则的传统,它强调发挥“自我”的主体性,以征服客体,克服其与客体的对立。但与这种积极进取精神相伴随的是缺乏“无”或“空”的原则,所以西方人缺乏一种把有与无、肯定与否定等量齐观的超然态度。我以为,当今西方人应着重突破主客二分式,克服对“自我”的无限夸大,培养“天人合一、万物一体”的境界。西方现代哲学家如海德格尔等人正不遗余力地从东方引进“无”的原则,强调超然[1],这是西方哲学的一大突破,在某种意义上也可以说是西方正在走向东方的一个趋势。东方的禅宗和道家有天人合一和以“无”为原则的传统,强调旷达、超然,但与此同时,却不免缺乏积极进取之心,所谓“王侯蝼蚁,毕竟成尘”(陆游:《沁园春》),虽有“齐贵贱、等有无”的超然态度,但其中毕竟含有消极的思想,这类思想延缓了中国历史前进的步伐。我以为,当今中国哲学的发展应在吸取万物一体、天人合一的高远境界的合理思想的同时,着重引进西方近代哲学的主体性原则。当然,这只是就中国旧传统给我们造成的影响而言。若就一般人的日常生活来说,则即使是对于有万物一体、天人合一的传统的中国人,超越主客二分式的“自我”以达到万物一体、天人合一式的“本我”和超然境界,仍然是更大的难题,因而也是更应该强调的主题。人处在日常生活中太久了,而日常生活离不开主客二分式,因此,以“自我”为中心的思想在一般人心目中根深蒂固。要超越“自我”,主要靠修养:哲学修养、道德意识和审美意识的修养。而这是一条漫长曲折、需要艰苦磨炼的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