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大概睡了很久很久,直到最后实在睡足了,我才自然而然地开始醒过来,最后睡意一定是十分淡薄了,因为一种几乎无法听到的??[2]的微弱响声把我唤醒了。我立刻明白,这是一种我过去对它太不注意、过分宽容的小东西,趁我不在,在什么地方钻通了一条新路,与我的一条旧路相交,风一吹就发出??之声。好一个埋头苦干的家伙呀,而它的勤奋又多么叫人讨厌哪,我非得把耳朵贴在通道的墙上听一听,在墙根试着挖一挖,把骚扰的地点找出来不可,然后才能消除响声。此外,新挖的洞孔如果符合地洞的某项建筑要求,就作为新的通气孔,这对我也是需要的。但那些小东西我要比以前加倍严密注意,一个也不饶恕。
由于我对这类检查工作训练有素,说干就可以干起来,也无需多长时间即可完成,虽然手头有别的工作要做,但这是当务之急,我的每条通路都应保持宁静才是。这一种响声说起来并没有什么了不得;虽然我刚回来时这响声就早已有之,但我一点都没有听见;直到重新在家里完全安顿下来之后,也就是说只有当你用主人的耳朵去听的时候,才听得到。而这种响声并非常有,中间有很长时间的间隔,那显然是气流受到阻碍时发出的。我开始检查,却找不到下手的地方,虽然挖了几个洞,但那是漫无目标地乱挖一气,当然不会有任何结果;挖的工程固然巨大,但白白花费的填堵和平整的功夫则更为巨大。我压根儿就没有接近过发出响声的地点,每隔一定的间歇,一会儿传来微弱的“?——?”的声音,一会儿又传来“呼——呼”的声音。这个,目前暂且不去管它,响声固然恼人,但我所认定的原因是无可怀疑的,所以声音几乎没有怎么提高。相反,倒有可能——迄今为止我显然从来没有等待过这么久——那小东西在继续钻小孔的过程中,这样一种响声会自行消失的。往往有这样的情况:一种偶然的机会使你毫不费力地找到骚扰的踪迹,而有目的有计划去寻找却长久找不着。我这样安慰着自己,很想再到各条通道上去徜徉,看看那回来后还没有去看过的许多广场,其间也到城郭去转转。但不行啊,我得继续寻找才是。大好大好的时光被这伙小东西所耗费,它本来是可以利用在更好的场合的。在检查纰漏方面,通常吸引我的是技术上的问题,例如我的耳朵具有辨别任何细微差异的能力,能够绘形绘色地使我想象出产生响声的原因,而这原因是否符合实际,这回我很想搞个水落石出。只要这方面没有得出可靠的结论,我就没有足够的理由在这里感到安全,即使从墙上掉下的一粒沙子,不弄清它的去向我也不能放心。何况是这样的响声,它在这一方面绝不是无关紧要的事情。但重要也好,不重要也好,无论我怎样寻找,也没有发现任何东西,或者反过来说,发现的东西太多了。事情一定是恰恰发生在我那最喜爱的广场上!我一边这样想着,一边远远地离开那儿,几乎走到通往下一个广场的中间。这整个事简直是一种笑话,仿佛我想要证明,并非正好是我最心爱的广场才有这种骚扰,别的地方也有种种骚扰,于是我微微笑了起来,倾耳谛听着,但不久我就敛起笑容,因为果不其然,这里也有同样的??声。这么说来什么也没有——有时我这样想——除了我以外,谁也听不见的,我的经过训练的耳朵显然是敏锐的,现在分明听得越来越清楚了,虽然事实上到处都有完全相同的??声,跟我通过比较所证实的一模一样。只要站在通道之中,而不必耳朵贴墙,便可听得出来,那声音并不更大。那场合,我非得用心,不,全神贯注才能时不时听到一丝声息,不过,与其说是听到的倒不如说是猜到的呢。但正是这处处有之的相同响声叫我最为挠头,因为这跟我最初的推断不能吻合。假如我对响声的原因的推测是正确的,即说响声确是从某一个场所——这场所是非找出不可的——以最大音量向周围发出,那么它必定是越来越小。但如果我的解释是不准确的,那么别的解释是什么呢?也有可能存在着两个发音的中心,直到现在我都是从距离中心很远的地方进行监听的,而当我一步步接近这个中心时,它的响声固然逐渐加强,而另一个中心的响声则渐次减弱,故传到耳朵里的两个中心的音量的总和就老是一个样了。当我洗耳谛听的时候,我几乎以为听出了那与我新的推测相符的声音差别来,尽管那声音非常模糊不清。无论如何,我必须把检查区域在检查过的基础上大加扩展。于是我循着通道直达城郭,从那里开始监听。奇怪,这里也有同样的响声。哦,这是某些微不足道的动物趁我不在家的时候,放肆地掘洞所产生的声音。不管怎样,它们是不会有反对我的企图的,它们无非是致力于自己的工作罢了。只要中途不发生障碍,它们是要朝着既定的方向搞下去的。这一切我全明白,虽然并不理解它们何以要这样做,弄得我焦躁不安,扰乱了我对于工作非常必要的理智;它们竟敢趋近我的城郭。但经我观察,迄未发现城郭周围的墙壁有被掘穿的情况。是由于城郭地处深奥范围广大呢,还是由于因广大而引起的强劲的气流把掘洞的家伙们吓住了呢?或者城郭的存在这一事实的本身使这些感觉迟钝的家伙闻之也不能不有所慑服呢?无论如何我不想去鉴别究竟是哪种原因使这些挖掘者踌躇不前的。动物受了强烈的气味的吸引,成群结队而来。这里本是我的可靠的狩猎场。但那时它们是从上面某个地方挖穿顶壁,进入通道的。虽然战战兢兢,却经不起强烈的引诱,终于从通道上跑了下来。现在呢,它们却在通道里钻洞。假如我至少完成了青年时期和壮年早期那些最重要的计划,或者说我有过实行那些计划的力量就好了,因为我并不缺乏意志。我最心爱的计划之一,是把城郭跟它周围的泥土隔开,就是说,城郭四壁留下约与我的身高相等的厚度,然后沿着城墙的外围,在那道可惜无法与泥土分开的墙基外面,挖一层腔室,其大小与城墙的体积相同。我总是不无理由地把它设想为我所能有的最上等的寓所。在这个圆形体的上面,我悬吊哇,攀缘哪,下滑呀,以及翻滚哪,最后又站在地上。所有这一切游戏都是在城郭的本体上面做的,没有真正到它的室内去。现在能避开城郭就避开,能不进去看就不看,把看的快乐留在以后,不必因此而怅然,那是为了把它牢牢掌握在手里,不过假如仅仅拥有一条通往那里的普通的公开通道,那是不大可能做到的;但好在可以为它放哨,这就补偿了看不见它的内部这一缺憾。要是让我在城郭和腔室之间选择一个为我的终身寓所的话,我一定要选择后者,宁可不断地上上下下巡逻,以守备城郭。这样一来墙壁里就不会有响声了,不会有东西向城郭大胆挖掘了;于是那里的和平有了保证,而我成了和平的守护者;我用不着怀着反感情绪去倾听小动物们的挖掘,而是带着我现在完全消失了的如痴如醉的情怀,沉浸在城郭的一片宁静的气氛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