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回 同过郑州旅窗谈大侠 独来华岳岭脊觅高人
这样鸟乱一阵,邱作民一群人,算是功课完毕。等他们去远了,平生先站起来,因道:“今天身上没有带火器,便宜了他们。”郁必来笑道:“我也料到他们绝不会上房来寻找的。其实那是我们胆小,不在楼上等着他们。假使我们能在楼口上等住,有一两个无用的人上来,瞅不冷子,将他的枪夺了过来,对楼下那些人开上两枪,我敢说他们一齐都要飞跑掉。”平生首先手抓住屋檐,把身子坠下去。走进楼里,四周观看,不见一点儿什么扰乱过的痕迹。开封城里开来了几十名警察,就像没有到过一般的。平生笑道:“清朝政府终年花了许多钱,养着这些官吏军警,不知道是什么意思。”郁必来也下来了,他笑道:“这样不是更轻了你们一层挂累吗?”平生扶了栏杆,对着开封城墙望着,因道:“开封,开封,我可要久违了,只是我舍不得……”只说到这一句,郁必来便一手搭在他的肩上。笑道:“平生,你不能把这话接着向下说。再要说下去,那就英雄气短了。”平生手一拍道:“对了,我不应当这样说。今日天气,还不算十分的晚,我也可以先赶几十里路。只是我那匹马让邱作民给骑去了,实在是可惜得很。我这样步行,恐怕走不了多远。”郁必来道:“今晚你就在黄辫家里暂住一宿,明天一早,我送你上车站。万一发生什么事故,我也可助你一臂之力。”平生道:“以老师看来,我还不能太平走开吗?”郁必来笑道:“就算不太平,他们又岂奈你我何?有我在场送你,大概还不至于出什么乱子吧?”平生听说,也就微笑着。当时二人冒了大风,步行到黄小辫子家,住了一宿。次日,不等天亮,平生换了短装,扮着一个小生意贩子模样。那时,大风兀自未息,他和郁必来,各戴了一副风镜,背了包裹雨伞,向车站走去。黄小辫子挑菜上街,也直送到车站附近。郁秦二人坐了三等车到郑州,同歇在东关小店里。到了晚上,郁必来叫店伙买了两条黄河鲤鱼,分作清炖、红烧两碗,又切了一大盘酱牛肉,打上一斤白干,关起门来对饮。他俩兜起一个大泥蜡台,插了一支长蜡,二人便在烛光下,隔了桌面对饮。郁必来酒喝了半醉,把两扇绵纸窗掩闭了,然后笑向平生道:“难得你是个世家子弟,肯丢了一切富贵,拾起救国的大事,而且肯和我们这江湖人物来往。”平生道:“老师伯这样夸奖,我不敢当。但国家衰败到了这样子,我们年纪轻的人,都应该为国家出一点儿力量。何况我亲到外洋,看过人家那种强盛的样子,自己有个不动心的吗?至于富贵两个字,我本来就看得清淡。再转念一想,国家若是亡了,我就发了百十万家财,又有何用?”郁必来道:“这很有你的高见。唯其是这样,现在我们要分手了,我要指示你一条大路,去会百年难遇的一位大豪杰。若见着他,他可以助你一臂之力。”平生听了这话,不由得两手按住了桌子,突然站起来,瞪了两只眼睛,向郁必来望着。问道:“老师伯真有这样的好意吗?但不知这人在什么地方?”郁必来道:“这人说远不远,就在陕西境里华山上。他和我的师父老和尚在半师半友之间。但是他的脾气和老和尚两样。老和尚是主张出世救世。这位老前辈是入世救世。至于怎样入世救世,我现在且不说,你若是到了华山上看见了他,自然明白。”平生道,“华山上都是道士所住的地方,庙也全是道观。那么,这位老前辈,一定也是道家了。我怎样找他呢?我又怎样去称呼他呢?”郁必来道:“他的姓名道号一律不传,我们也只叫他老道。可是你别以为他真是老道,当道士,他是为了那一头头发。然而这一节你不追问,久后自知。华山最险所在,都有他的住处,你找是不容易找的。但是每天日起或日落的时候,他爱在苍龙岭那条路上散步,你只要遇着了他,你不必向他请教,他自然会来盘问你。因为他一双眼睛是最能识人的。”平生道:“这样说,师伯一定是见过他的了,不知他是怎样一种形状,万一我在苍龙岭遇到了他,他并不理会我,那怎样办呢?我明知道是那位老前辈,也不去打招呼吗?”郁必来笑道:“你想的倒也周到。但是他那两只眼睛,什么人也逃脱不过去,决不能看到你不理会。我索性告诉你吧,这个老道,看去约莫六十上下年纪,下巴上一抹带苍黄色的白胡子,长长的脸,两边颧骨上透着两块红晕。他身上的道袍,和平常的不同,不是夹的,也不算是单的,厚厚的一层,像是毡子做的一样。他手上总拿了一根弯曲的拐棍,细细的,黑黑的。但是你不要碰上一下,你若是碰着了,就有性命之忧。话说明了,你还有什么问的没有?”说到这里,端起桌上的酒杯,喝了一口,两手按着桌沿,向平生脸上注视着。微笑道:“若是别人,我也不肯引见。因为你已经也是有一番救世深心的人,这正合了他的脾胃。平生,喝,喝一大杯。你见着这个人,你的事情就大有可为了。先喝这杯酒。恭贺你大事成功。”他说着话,自斟上一杯满酒,同时也向平生杯子里满上一杯,口里连连叫着喝。平生见他如此高兴,也就陪了他痛饮一番。虽然还有许多话要问的,心里这就想着,如果他在酒兴上把话都说了,怕他后悔。等等他明日酒兴完了,再详详细细地请教吧。当时酒喝了个八成,各自安歇。